彼端的蔚藍：第五章 流動的寧靜
第五章 流動的寧靜
菲利浦將樹枝從蟻獅身上拔起來，上頭流出淡綠色的黏稠液體。
「這怪物還真是大隻啊！」亞倫仔細端詳這具屍體。
長有大顎的頭部、肥大的腹部、粗糙的表面……雖然說體積大得嚇人，外觀倒是和地球上的蟻獅差不多。
「太噁心了吧，這個怪東西。」吉兒尚未撫平剛才的情緒，依然坐在沙地上。「剛剛還以為要沒命了……」
佐藤拿出醫藥箱，替拜爾和吉兒檢查。兩人雖然受到很大的驚嚇，但是身上並沒有出現嚴重傷口，只有皮肉傷而已。拜爾身上雖然有很多血跡，但是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血。佐藤拿出繃帶和消毒藥水，仔細地塗抹傷口。
「呃啊！痛啊！」拜爾咬著牙，整張臉都繃在一起。
「一個大男人，這種傷口也會痛？」佐藤又好氣又好笑地說。
「可是真的很痛啊！」他說完，看向來時的方向。「唉……要不是我太專注在採集上，雪倫也不會被抓走了。」
他緊緊握住沙子。「本來還有機會救她的……要是我在早一秒發現的話。可惡！」
「拜爾，別說了。現在想這些都於事無補。」佐藤擦完藥，拍了拍拜爾的肩膀。「之後大家都要提高警覺才行。」
「不過話說回來，剛才鈴木先生的反應還真是快啊！」一旁晴奈說。
「哪裡哪裡，只是一瞬間的反射動作而已。」龍司微笑著說。
菲利浦環顧四周，似乎不敢鬆懈下來。「各位，我們快走吧。不知道牠的同伴什麼時候會出現。這個地方不宜久留。」
他們繼續向上，很快便走到峭壁的頂端。遠處的沙丘正在緩緩移動著，炙熱的風依然肆虐著整片沙漠。
七彩的沙礫，依舊閃耀著光芒。
「這麼美麗的沙漠，竟然藏著這麼危險的陷阱。」晴奈說。
菲利浦走了過來。「那些彩色沙礫，可能本身也是陷阱的一部分吧！在大太陽底下發出炫爛的色彩，讓迷路在這裡的生物摸不清方向，慢慢地走向滅亡。」
亞倫看著斜坡上的灌叢。「老實說，我從一開始就覺得那些灌木怪怪的，仔細一看，果然是這樣啊……」
「所以那些不是灌叢？」羽杰疑惑地問。
「嗯，那不是灌叢，而是被植物包覆住的屍體吧。」
「你說什麼？」
「蟻獅吸食完體液後，會把獵物地屍體拋出陷阱之外，藉此整理自己的巢穴。」亞倫閉上雙眼。「我想，這裡的斜坡上應該都是被丟棄的乾屍吧……」
「這麼說，雪倫的屍體也……」
現場陷入一片沉默。斜坡上的那些乾屍，如今已經被植物當作寄生的場所，無法看出骨骸的樣貌了。那些植物，在烈日照耀上，安靜地生長著。
現在，在這片彩色的地獄之中徘迴的，只有風掠過所造成的，像是靈魂低語般的呼聲。
※
走了一段時間之後，他們碰到了一條小河。先前雖然見過不少湖泊，但是卻沒看到什麼河流，因此他們很驚訝會看到蜿蜒在平地的河流。
那片沙漠似乎只出現在那一塊盆地之中。走上峭壁之後，地面都是滿滿的草叢和蕨類植物，令人無法想像一旁還有一片毫無生氣的荒原。
這片河流也像綠地一般的令人出乎意料。濃密的草叢突然就像被利刃切割一般，出現了一條如同線條的邊界。在這條界線的另外一頭，是鋪滿著圓形卵石的河灘。
那條河就靜靜地躺在那裡。
沒有瀑布的壯觀或是急流的喧鬧，它就像是睡著了一般，幾乎不出聲地流動著。也正因為如此安靜，大家一開始才沒有注意到。
「真美啊……」菲利浦停下腳步，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。
蕭禾放下背包。「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有一條河流。」
「時間也不早了，我們就在這裡過夜吧。」龍司看了看天空。原本掛在正頭頂的太陽，現在已經斜垂到旁邊了，幾個小時後就會入夜。
菲利浦和拜爾留在河流旁邊架設帳篷，其餘的男生分頭去尋找要當作柴火的枯枝，女生去找晚餐的材料。
「話說回來，這一帶的樹木比較少，可能要走到遠一點的樹林才找的到木柴吧。」亞倫指著前方。附近的樹林都在河的上游，離他們紮營的下游有一段距離。
「看來還要走一小段路呢。」龍司看了看周遭。「這裡沒有遮蔽物，如果被攻擊的話，連躲都躲不掉。各位要提高警覺。」
穿過了草原之後，他們走到了樹林之中。這裡的林木和地球上也差不多。但是，從月球開始產生變化，到現在也不過十幾年。這麼短的時間內，大氣和環境的瞬間變化還有大量地生物出現，實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議。眼前高聳的巨木，從高度和樹幹的寬度來看，如果在地球上可是需要至少百年的時間才能長這麼高大……
羽杰雙手抱滿枯枝，望著幾乎看不到的樹頂。「鈴木先生。」
「什麼事？」正在撿枯枝的龍司停下來。
「這些變化……空氣、水、生命……當初是怎麼出現在月球上的呢？」
「這個嘛，有人說是隕石從外太空帶來的生命，也有人說是受到突變所致……」龍司抬著頭，陽光透過綠葉，變成綠色的光，投射到林層下。「你爸有不同的想法。他說月球是出於某種原因，開始複製地球上的環境。」
「複製？你說像是仿效一樣嗎？」
龍司點頭。「是啊！不過這些都是假說而已。現在還找不到證據支持任何理論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」羽杰低下頭。「那個……鈴木先生，你之前在太空中心有看過我爸嗎？」
「有啊，我之前就常跟著菲利浦到處跑，有時候會一起去找你爸。算是多少認識他吧。」
「那麼……他的個性怎麼樣啊？」
「夏偉成先生啊，是個很厲害的人喔。」龍司撿起旁邊的一支樹枝。「他對於機械、電子技術以及野外生存技巧都很精通，頭腦很靈活，也很有耐心，是位很高明的生存專家。」
「是啊！」亞倫從他們身後走出來「他以前多次在野外遇難，沒想到最後都能成功活下來，根本是隻超級蟑螂。老實說，我早就認為他一定沒死，還躲在月球上某個角落。」
「是啊，羽杰。你爸爸這麼堅強，他一定沒事的。」龍司拍了拍羽杰的肩膀。「好了，我們先回去吧，天要黑了。」
※
為了探勘的行程，每個人的背包中都有帶一定量的食物，夠吃好幾天。儘管如此，大家都不想天天都吃罐頭食物。在男生去撿枯枝當柴火的同時，女生就在附近找新鮮食材。
在抵達河流前，他們經過一處都是低矮灌叢的區域。那裡雖然沒有什麼樹林，卻有很多的鳥。那些鳥的羽毛造型非常多樣，讓人聯想到中南美洲、東南亞的熱帶雨林中那些繽紛多彩的鳥類。
現在接近黃昏，那些鳥依舊待在原處，吵雜地聚在一起。靠近一看，這些鳥兒都在吃灌叢的漿果。
紫紅色、深藍色、橘黃色……各種顏色的果實，佈滿灌叢表面。如此多樣的顏色，實在讓人不知如何選擇。四個女生將鳥兒驅趕走之後，站在這些如同散布著的綠色大球前面，苦惱地看著。
「到底哪些可以吃呢？」吉兒蹲下來，捧起眼前的一串藍色漿果看著。
「我想，如果不要吃太大的量，應該都不會有事。那些鳥也吃滿多的，都沒有看到牠們不舒服。」蕭禾仔細端詳著手上的紅色漿果。
「那大家都各採一點就好吧！採太多的話，我們也吃不完。」佐藤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，開始蒐集果實。
晴奈也一起採集。這些灌木的葉子很翠綠，果實也很飽滿。不過，這裡的的面卻是乾燥無比，就連雜草都沒有。放眼望去，這一代全部都是這種灌叢。它們的外型渾圓，就像一顆完美的球，沒有任何雜枝凸出來。這樣的外型，加上它們零星分散在這處荒地上，讓人有一種超現實的錯覺。
「很神奇，對不對？」蕭禾走到晴奈身旁，一起看著這片奇妙的景象。
「是啊！就像人工修剪的庭院一樣。」晴奈說。
蕭禾點頭。「沒錯。在地球上，大自然絕不可能有這種堪稱完美的形狀。你不會在野外看到同一種小草構成的平整草地，也不可能看到一條完美的直線。只有人類會想要這麼做。公園裡修剪過的草地和樹木、排列拘謹的軍隊、如同棋盤般整齊分布的房屋……所有的這一切，都是人類所為。感覺起來，就像是違背自然的天性，為了控制一切所衍伸出來的。」
晴奈沉默著，思考著蕭禾說的話。的確，人類這種對於整齊和完美幾何的執著，從很久以前就開始。中國皇宮的排列、埃及金字塔、古羅馬競技場……即使到了幾千年後的今天，這項特質還是沒有改變，就像是存在人們的基因之中，不斷流傳下來。她不斷想著，同時摘下一串漿果。
「欸，對了，晴奈。」吉兒走到晴奈旁邊，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。「你們兩個像這樣分開，會不會有點寂寞啊？」
「我們？我跟誰啊？」
「別裝傻啦，當然是羽杰啊！」吉兒看起來興致勃勃。「你們兩個的感情超好的耶，讓人超羨慕的！」
晴奈聽了，急忙否認。「吉、吉兒小姐，你誤會了啦！我們只是朋友而已，不是情侶啦！」
「哦，是這樣子嗎？」吉兒笑著說。「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？」
晴奈想了想。「我們兩人的家就在旁邊，父母也是認識多年的朋友。從有記憶以來，我常常和羽杰兩個人一起玩耍。連幼稚園、小學甚至是航空學校，我們都在同一班。可以說是一種孽緣啦！」
晴奈說著以前和羽杰一起玩的遊戲、一起被罵的時光、出過的糗事……她一邊說著，一邊摘著漿果。吉兒在一旁聽著，嘴角不禁上揚。
※
吃完晚餐後，大家圍著營火聊天。火焰中的木頭劈啪地響著，偶而有火苗隨著熱空氣往上飄，然後消失在空中。
羽杰躺在旁邊的石灘地上，望著頭上的星空。
不知道爸爸現在正在做什麼。想著這個問題，羽杰閉上雙眼。這裡真是寧靜啊，就連蟋蟀的叫聲都沒有。只剩下一旁的河水，流過去所發生的些微聲響。
晴奈走了過來。「你在想事情嗎？」
羽杰張開眼睛。「對啊。」
晴奈看著沉默的羽杰，然後在一旁躺了下來。她望著上方的星空。
「欸，羽杰。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，兩家一起出去露營，結果我們迷路的事情嗎？」
羽杰笑了。「當然。你那時候還急到哭了出來。」
「沒辦法啊！那時候，我們一直走到天黑都還沒找到回去的路，我還以為回不了家了。」晴奈的臉紅了起來。
「結果沒想到，我們離營地也沒有很遠，天亮就找到路了。」
「是啊。」晴奈說。
「對了，你的腳沒事吧？就是今天早上在沙漠裡受的傷。」
「嗯，沒事了。只是一些擦傷而已。」突然，晴奈笑了出來。「你真該看看你那時候的表情，真的滿好笑的。」
羽杰皺起眉頭。「什麼嘛！那時候你差點沒命，我都快擔心死了。如果再晚一點──」
「謝謝你。」晴奈把頭靠在羽杰的肩膀上，雙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。
羽杰的臉紅了起來。他看著頭上的星空，任憑晴奈依偎在自己身旁。
從晴奈身上傳來的溫度，就像旁邊的河流一樣，慢慢地、寧靜地流過他身上。
眼前的星空，突然變的好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