彼端的蔚藍：第三章 同樣的星空
第三章 同樣的星空
所有人都坐在駕駛室中的座椅上，緊張地望著前方。
「可惡……簡直比發射還難熬啊……」羽杰緊緊抓著安全帶，關節都開始變白了。
一旁的晴奈也差不多。「菲利浦叔叔，真的不會有問題嗎？」
「放心吧，沒事的啦！」菲利浦一派輕鬆地說。「鈴木先生和我已經到月球上進行無數次的探勘，有很多經驗了。這裡對他來說，就跟在後院走路一樣。」
「希望如此……」
十三年前的那場大災難中，隕石群的許多碎片散在太空中。這些碎片被月球的重力吸引，圍繞著後者，形成小型的小行星帶。不只如此，老舊的人造衛星殘骸、探勘任務留下的碎片……這些都成為小行星帶的一部分。從外頭來看，像是一排沙粒排成的圓環。等到他們近一點看時，才知道穿越這個小行星帶，就像跨過一堵巨石陣一樣困難。儘管如此──
「不可思議……」某人這麼暗自讚嘆著。
副指揮官鈴木龍司獨自一人坐在儀表板前，靈活地操控著方向舵和速度操縱桿。原本龐大的太空梭，此時就像一條在水中游泳的魚，靈巧地在這些障礙物中自在穿梭著。而當大家正擔心太空梭會不會被撞出一個大洞時，鈴木先生竟然還有心情吹著口哨。
「叔叔，沒想到鈴木先生的駕駛技術這麼好耶！」原先緊張的晴奈，此時已經放心許多。
「那當然！他可是我的得意門生啊！」菲利浦得意地看著駕駛座上的鈴木。「那傢伙的父母都是我的好友，我們在太空中心認識。那時候，龍司他還很小，父母又都有工作纏身，所以我偶而會幫他們照顧龍司。那小子很喜歡玩捉迷藏，常常會在大廳和其他地方跑來跑去。為了找他，搞得整個太空中心人仰馬翻。」
他停頓了下來。「可是，好景不常。十三年前，隕石來襲的時候，他的父母都在前線幫忙。災害發生時，兩人都在隕石的影響範圍內。他們為了救人，在過程中都不幸去世了。」
「那時的龍司剛從航空學校畢業，我就讓他進來太空中心實習。他的學習速度非常的快，只花了一年就完成訓練了。現在的他，已經是我們內部的首席駕駛員了喔！」
聽到這裡，羽杰靜靜地看著前面的鈴木先生。沒想到看起來如此開朗的人，背後有這麼一段故事。
「各位，我們已經脫離小行星帶了。」龍司轉過來，露出笑容。「你們可以不用那麼緊張，已經沒事了。接下來準備要進行登陸了，請各位繼續坐在位子上。」
大家看著眼前那顆發出淺藍色光芒的月球，屏息等待著。
※
拓荒者十四號穿過層層雲霧，以平緩的速度下降。底下，幾座高起的山峰圍繞出許多大型的湖泊。湖水很平靜，這一帶似乎沒有什麼風。四周圍的地面上長滿了各式各樣的植被，有的地方瀰漫著淺淺的霧氣。如果不是才剛脫離黑暗的太空，這裡一定會讓人誤以為是地球。
穿過了山脈之後，眼前出現了一片空地。這裡沒有什麼樹木，很適合降落。龍司打開下方的推進器，慢慢地將太空梭停下來。
「啊……終於到了！」羽杰走到地面，伸展身子。
「不過，沒想到這裡跟地球會這麼像耶！」跟在後頭的晴奈說。
菲利浦走出太空梭。「不只是像，這裡的大氣組成、氣溫、濕度、光照跟地球完全一樣。我們不需要戴氧氣罩，甚至連水都可以直接飲用。與其說這裡是月球，倒不如說是第二顆地球吧！」
吉兒吸了一大口空氣。「是啊！感覺就像度假一樣！」
龍司搬著勘查器具走過來。「雖然這裡的風景的確不錯，不過各位也別忘了我們是來工作的。先把基地營架設好吧！」
雪倫拉著蕭禾的手。「那我們去準備晚餐！」
「我去清點器材！」拜爾說完，朝著太空梭的後面走去。
吉兒笑著說：「大家都好有活力啊！那我先去搞定通訊設備囉！」
帶著高昂的情緒，大家一起合力把營地架設完畢。晚餐過後，天色漸漸暗了，氣溫也下降了許多。此時，所有人都聚在餐廳中，討論明天的勘查路線。原先輕鬆的氣氛，也開始嚴肅起來。
餐桌上的大型觸控螢幕此時正顯示這一帶的空拍地圖，菲利浦和其他人正盯著這張巨大的地圖。
「就像各位知道的，我們在幾天前收到夏偉成的太空衣訊號，就在幾十公里外的圈谷之中。那裏的地形十分破碎，和周圍完全不同。雖然收的到訊號，但是由於該地區總是壟罩在迷霧之中，因此無法利用遙測工具進行空拍和調查。我們這次必須要到達這個圈谷，進行搜救以及探勘。」
「沿路上，各位可以採集各種生物以及地質樣本，不過為了安全……」飛利浦從口袋掏出一樣東西。「這是瑞典摩爾公司研發的電擊槍，跟手槍一樣十分輕巧。裡頭配有十二發子彈，彈頭內裝有高電壓的電容，會在一瞬間釋放威力極大的電流。雖然說殺不死人，不過可以當作防身用具。」
分配完武器之後，菲利浦看了看在場所有人。「那麼，各位沒有問題的話，就在此散會啦！明天有很多路要走，大家快去休息吧！」
※
羽杰和大家在濃霧中走了好長一段時間。
菲利浦停了下來。「就在那裡！」他指了指前面一處閃著紅光的地方。
羽杰想都沒想就直接往前衝。
「爸！爸！」一想到能看見爸爸，羽杰開心地喊著。
但是，原本看起來很近的紅光，卻怎麼樣都到不了。
他停了下來，不斷喘氣。
「欸，叔叔，真的在這裡嗎？」
他回過頭，卻發現四周圍一個人都沒有。濃密的霧包圍著他，似乎在諷刺他現在的處境。
「叔叔！晴奈！鈴木先生！」他大聲喊著，依舊喘著氣。「有人在嗎？」
「大家……」他著急地轉頭，尋找其他人的蹤影。
「喂！你們在哪？」
霧氣越來越濃，那盞閃爍的紅光開始變成無數的紅點，圍繞羽杰，不斷閃爍著。
「可惡！這個霧是怎麼回事？」他的額頭冒出許多汗珠。「晴奈！你在哪裡？聽到的話回答我！」
紅色的光點漸漸轉為一片血紅。
「有人嗎？拜託回答我！」他嘶啞地喊著。
「羽杰？」角落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。
他回過頭。「是……是誰？」
「這裡……」那個聲音飄在空氣中。「過來這裡……」
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，霧漸漸散開，地面展開一條路。路上一株草都沒有，突起的岩石刺痛著羽杰的腳，但他感受不到絲毫疼痛。
一個人影出現在他面前。滿臉鬍子的男人坐在地上，抬著頭看向他。
「羽杰？你是羽杰嗎？」那個男人的聲音十分沙啞。
「你是……爸爸？是爸爸嗎？」
「羽杰，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啊？」
「爸！」羽杰跑過去，用力抱住那個男人，眼淚從他的雙眼滑落。
「羽杰，為什麼？」男人的聲音突然變了調。
「嗯？」羽杰突然愣住。
「為什麼都不來找我……？為什麼……」
羽杰猛然後退，發現那個男人的軀體開始腐爛，許多蛆蟲從他的體內冒出來。
羽杰睜大雙眼，全身顫抖著。「我……我沒有……」
「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在這裡等死？」說完，那副腐爛的軀體霎時變為一堆塵土──
「啊！」羽杰從床上猛然坐起。「是……是夢嗎？」
「可惡……這種莫名其妙的怪夢……」他嘆了口氣，抓了抓頭，發現兩隻手都濕漉漉的。
羽杰走出房間，想到外頭透透氣。出了艙門之後，他驚訝的發現外面竟然有一堆營火正在燃燒著。有個人正坐在旁邊的石頭上。
他默默地走向火堆，發現一旁的人原來是鈴木先生。聽見腳步聲的龍司轉過頭來，營火的光輝照亮他的側臉。
「睡不著嗎？」龍司問。
羽杰就近找了一顆石頭坐了下來。「嗯。」
「是嗎……其實我也是。」龍司轉過頭，繼續盯著營火。「總覺得這個夜晚好漫長啊。」
好沉默啊，跟早上輕鬆駕駛太空梭的他完全不一樣，羽杰心裡想著。在火光的照耀下，龍司的眼裡閃爍著一股奇特的光芒。他的雙手緊緊交叉著，下巴靠在手上，似乎正在思考某些事情。這讓他全身散發出一種神祕的感覺，讓人猜不透心思。
雖然他說不上來，可是眼前這個男子，似乎才是真正的鈴木龍司。
龍司也注意到羽杰的目光了。「抱歉，我現在看起來很奇怪吧？老實說，我其實不怎麼喜歡說話。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間裡，我覺得特別自在。」
「鈴木先生，」羽杰想到白天和菲利浦的對話。「我聽菲利浦叔叔說過，你的父母在以前那場災難中去世了，我很抱歉……」
龍司沉默了幾秒。「是啊，這件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。」
羽杰繼續說道：「那麼，請問……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嗎？」
「嗯？他們的樣子？」
「我的意思是，你記得他們的長相、聲音或是個性嗎？」羽杰低下頭。「因為，我很小的時候就和爸爸分開了，連長相都不知道，只能從像片中得知……」
龍司透過搖擺不定的火焰看著羽杰。「嗯，我記得。那時的我跟你現在差不多大，所以我對我的父母印象很深刻。雖然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，但是我想，我永遠忘不了他們的樣貌。」
「真羨慕你呢。」
龍司笑了笑。「是嗎？我倒是恨不得把他們都遺忘呢。」
羽杰驚訝地看著他。「為、為什麼呢？能夠保有這樣的記憶不是很好嗎？」
「是這樣嗎？」龍司閉上雙眼。「我覺得，這就像是詛咒一樣。那時候，每天晚上，我都會夢到他們向我求救。他們痛苦的表情，早就連同以前的記憶，一起烙印在我的心中了。」
兩人沉默了一陣子，只剩下火堆中不斷冒出的劈啪聲。橘紅色的火光，將他們的影子投影在太空梭上。隨著火焰跳動，兩人的影子不時重疊在一起。
「羽杰。」龍司打破了沉默。「你看著我們頭頂的那片星空，會想到什麼啊？」
這時候的天空，閃爍著數以萬計的繁星。亮白色的銀河橫跨整片星空，在黑暗中十分顯眼。不時有流星劃過天際，勾動著整幅夜景。在繁星之間，地球綻放出深藍色的光輝。
羽杰看了一會兒，然後笑著說：「我想，如果這時候有人正跟我一起看著這片天空的話，我們之間的心意也許可以互相傳達吧！」
「我知道了。不過如果是我的話，」龍司抬起頭，望進深邃的黑夜中。「在這樣的繁星中，會覺得更加孤獨吧。」
說完，他起了身，滅掉面前的營火。「好了，明天還要趕路呢！快點回房間睡吧。」
羽杰看著龍司，心中都是剛剛他們之間的對話。
然後，他站起來，走回房間。